石家庄疫情下的个体叙事,当死亡成为统计数据中的一个1
2022年11月,石家庄某小区居民群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:"听说咱们小区有个老人因为新冠走了?"消息很快被淹没在团购蔬菜和核酸检测的通知中,像一粒沙子落入沙漠,这位老人的离世,在官方通报中化为一个冰冷的"1",在疫情统计数据中成为新增死亡病例的组成部分,我们生活在一个数字统治疫情认知的时代——新增确诊、无症状感染、重症病例、死亡人数...这些数字每天刷新着我们的焦虑阈值,却也在无形中消解了每个数字背后鲜活的生命故事,石家庄这位不知名逝者的命运,折射出疫情宏大叙事中被忽略的个体悲剧,以及我们集体面对死亡时的认知困境。
石家庄作为华北重要交通枢纽,在疫情防控中多次成为焦点,2022年秋冬之交的这波疫情中,城市管理在"精准防控"与"全面封控"间反复摇摆,药店退烧药下架、医院门诊调整、方舱医院扩建...一系列措施构建起庞大的防疫网络,却依然没能阻止死亡的发生,官方通报中严谨克制的表述——"新增1例死亡病例,系有基础疾病的老年人"——遵循着流行病学报告的规范,却也筑起一道情感隔离墙,我们不知道这位逝者的姓名、年龄、生平,不知道他是否在病痛中挣扎许久,是否得到了足够的医疗关怀,甚至不确定他的家人是否被允许见最后一面,这种信息缺失不是偶然,而是现代公共卫生事件中的典型叙事模式:个体让位于群体,故事屈从于数据。
在人类与传染病的漫长斗争中,统计数字一直是重要工具,1854年伦敦霍乱爆发期间,约翰·斯诺医生通过绘制病例地图发现宽街水泵与疫情的关系,开创了流行病学调查的先河,20世纪初,传染病的"报告发病率"和"死亡率"成为衡量公共卫生水平的核心指标,数字的优势显而易见:便于收集、利于比较、适合传播,世卫组织数据显示,截至2022年底,全球新冠肺炎累计死亡病例超过660万,这些数字构成了国际社会研判疫情态势的基础,但数字的弊端同样明显:加拿大社会学家伊恩·哈金所指出的"统计驯化"现象——当我们将生命简化为数字时,也在无形中完成了对死亡的情感脱敏过程,石家庄那位"1"号逝者,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被统计逻辑消解的具体生命。
媒体呈现疫情的方式强化了这种数字认知,打开任意新闻客户端,疫情动态总是以数据面板形式呈现:粗体标注的新增病例、折线图展示的传播趋势、百分比计算的病亡率,即使是深度报道,引用的也多是"某小区居民"、"张先生"这样的匿名信源,法国哲学家让·鲍德里亚曾警告,现代社会正在经历"真实的消失",我们通过媒介建构的拟像来理解世界,当石家庄老人的死亡被抽象为数据流中的比特,他的真实痛苦、家人的真实悲伤也随之隐没,更值得警惕的是,这种报道模式并非中国特色——全球媒体在疫情报道中都呈现出类似的"统计偏好",因为数字比故事更容易产生"客观"权威,更符合危机传播的效率原则。
从心理学视角看,人类大脑对大规模死亡存在认知局限,耶鲁大学心理学教授保罗·布鲁姆的研究表明,人们对单个具体个体的苦难能产生强烈共情,但对成百上千的统计数字却反应迟钝,这种现象被称为"情感衰减效应"或"统计麻木",当石家庄公布"死亡1例"时,公众的心理防御机制会自动启动:有基础疾病、高龄、这是个案...一系列理性化解释帮助我们维持心理平衡,波兰社会学家齐格蒙特·鲍曼将现代社会的死亡管理描述为"液态死亡"——通过制度化的处理方式,将死亡隔离在医院、殡仪馆等专业空间,使日常生活免受死亡侵扰,疫情中的统计叙事,正是这种死亡管理体系的延伸。
每一次统计数字的跃升,都对应着真实世界的断裂与创伤,在石家庄某医院的走廊里,一位护工回忆:"那天转运来好几位重症老人,有个老爷子血氧一直上不去,家属在电话里哭喊着要用ECMO,但设备已经全占用了。"这样的细节永远不会出现在疫情通报中,却是理解那"1"例死亡的关键语境,意大利哲学家吉奥乔·阿甘本在疫情初期就警告,紧急状态可能使社会接受"例外状态"的常态化,其中就包括对个体生命价值的重新定义,当医疗资源紧张时,谁优先获得救治?老年人的生命权如何衡量?这些伦理困境隐藏在统计数据背后,构成了疫情时代的"默会知识"。
数字之外,我们需要重建疫情叙事的人文维度,武汉疫情期间,"方方日记"引发争议的同时,也展现了个人叙事的力量;纽约时报的"被千人计划"用整个头版刊登新冠逝者姓名,试图对抗统计数字的冷漠,石家庄这位无名逝者同样值得被记住——不只是作为警示符号,更是作为曾经存在的完整生命,德国哲学家瓦尔特·本雅明在《历史哲学论纲》中提醒我们,历史的天使看到的不是进步主义的宏大叙事,而是无数被碾压的个体碎片,记录疫情中的具体损失,不仅是对逝者的尊重,更是对生者的救赎——当我们能够为一个陌生人的死亡感到真实的悲伤时,我们的人性才没有在防疫中迷失。
石家庄那位化为"1"的逝者,他的真实故事可能永远沉默,但我们可以改变倾听的方式:下次看到疫情通报时,不妨停顿片刻,想象那个数字对应着一张面孔、一段人生、一个破碎的家庭,这不是要否定统计的科学价值,而是要在数字森林中保留人性的小径,法国作家阿尔贝·加缪在《鼠疫》中写道:"这一切里面并不存在英雄主义,这只是诚实的问题,与鼠疫斗争的唯一方式只能是诚实。"面对疫情中的死亡,诚实地承认每个"1"的重量,或许是我们这个数据时代最稀缺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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